感受中亞的“混合風”
這是7月2日拍攝的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納獨立廣場
文/《環球》雜志記者?郝薇薇
編輯/胡艷芬
女司機迪娜拉開著她的白色捷途,載我去哈薩克斯坦國家博物館。路上,車里播放著各種調調的俄文歌。有一首忽地鉆進耳朵,多么熟悉的旋律!迪娜拉從駕駛座扭過頭,如遇知音般興奮地對我說:“這是迪瑪希的歌呀,《愛情如夢》。”
《愛情如夢》是俄羅斯作曲家伊戈爾·克魯托伊的作品,在俄語世界家喻戶曉。后來,迪瑪希翻唱了這首歌,并讓它在俄語世界之外聲名遠播。
我所要去的哈薩克斯坦國家博物館,坐落在首都阿斯塔納中軸線東端起點的獨立廣場上,主體建筑被耀眼的藍色玻璃幕墻完全包裹,十分摩登,交錯套嵌的白色外立面上雕刻著傳統哈薩克羊角紋,妥妥的民族風。
1997年,哈薩克斯坦將首都從阿拉木圖遷至阿斯塔納,在此大興土木,國家博物館便是杰作之一,據說它是中亞地區最年輕也是最大的博物館之一。熱情的迪娜拉要給我在哈薩克騎兵噴泉雕塑前留影。她大抵覺得,這樣的建筑、這樣的場景是最具哈薩克斯坦特色的了。
每到一地,我總喜歡看博物館,不僅為目睹各種珍奇展品,更是為探尋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如何建構歷史以及彰顯文化的脈絡。哈薩克斯坦國家博物館在常設展覽前特別安排了一個民族樂器冬不拉的小型展。展柜上方的屏幕還播放著哈薩克音樂紀錄片。迪娜拉指著畫面中一位女音樂家對我說:“她就是迪瑪希的媽媽。”
我這才知道,迪瑪希出生于一個音樂世家,祖父是一名冬不拉演奏者,父母也都是音樂界名人。這是一個典型的哈薩克大家庭,仍遵循古老的“還子”習俗,就是把長孫交給祖父母撫養,所以迪瑪希自小在祖父母身邊長大,并把祖母喚作“媽媽”。
但這個大家庭對外來文化保持著開放心態。迪瑪希的媽媽雖是哈薩克族,卻有一個十分俄羅斯化的名字“斯維特蘭娜”。家中“第三代”更趨國際化,據說迪瑪希的妹妹是一名醫科生,英語和漢語也相當不賴,常常幫助哥哥與海外粉絲互動。
迪娜拉有3個孩子,大兒子在哈薩克語學校學習,小兒子和女兒則選擇了俄語學校,也同時學漢語,每學到諸如顏色或數字的新詞,便興高采烈地回來教媽媽。迪娜拉告訴我,在哈薩克斯坦學校,哈薩克語、俄語、英語都是必修課,現在隨著中國的發展以及中哈關系的熱絡,很多小學生開始學習第四門語言——漢語。聽到這些,我之前因為逼娃學英語而于心不忍的那點愧疚,頓時煙消云散。
位于亞歐大陸中心的中亞,自古以來上演著一個接一個族群交融、帝國交鋒、文明交流的故事。或許正是這樣的經歷,使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歷史的復雜性、文化的多樣性習以為常,也更容易接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理念和邏輯。哈薩克斯坦國家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伊塞克“金人”就展現了這樣一種包容主義的歷史觀、文明觀。
伊塞克“金人”由蘇聯科學院院士凱末爾·阿基舍夫于1969年在離阿拉木圖約50公里的伊塞克河左岸發現,據考證是公元前4至前3世紀生活在七河地區的塞種人頭領的后人遺骸。其最令人驚嘆之處在于,衣飾上的金片超過4000片,足見當時金屬冶煉和手工藝的發達。雖然塞種人被認為屬于印歐語系伊朗語族,阿基舍夫本人也多次聲明,“金人”與哈薩克人沒有任何關系,但在哈薩克斯坦國家博物館的展述中,“金人”被奉為現代哈薩克民族的先祖和“獨立哈薩克斯坦的象征”,陳列在“黃金廳”最醒目的位置。
事實上,在“新哈薩克斯坦”國家和民族身份的建構中,“金人”也是主打意象之一,不但被印在5000堅戈(1堅戈約合0.015元人民幣)面值的鈔票和各種宣傳海報上,還作為“偉大草原歷史和文化遺產”在世界各地巡回展出。隨著“金人”形象的高頻出現,“現代哈薩克民族由多民族融合而來”的史觀也日益深入人心。有資料就指出,雖然15世紀中葉哈薩克汗國建立后“哈薩克”才成為該民族正式稱謂,但哈薩克民族的形成要早于汗國成立,它是“塞種人、突騎施、葛邏祿、奧古茲、喀喇汗、喀喇契丹、欽察、乃蠻、克烈和其他一些部落的集合體”。
博物館最后一個展廳是“獨立哈薩克斯坦廳”,展示哈薩克斯坦1991年獨立以來的歷史。在那里讀到的哈薩克斯坦首任總統納扎爾巴耶夫的兩句話,似乎在回應著參觀途中的所見所思所惑。一句是:“對現代哈薩克斯坦人而言,掌握三門語言是我們幸福的保證。”另一句是:“如果把哈薩克斯坦和它的人民比作神圣的友誼殿堂,不同族群就好似殿堂的不同面墻壁。”
走出博物館,正值正午。烈日下,獨立廣場紀念柱上的哈薩克傳說中的神鳥“薩穆魯克”格外奪目。簇擁在廣場四周的建筑——潔白典雅的哈茲拉特蘇丹清真寺,與國家博物館一樣裹著時髦玻璃幕墻的和平宮,還有據說是韓國人承建的智慧公寓,好像都被神鳥羽翼呵護著。
在那樣的一瞬,我似乎突然理解了一個成長于復雜歷史文化經緯之上的年輕共和國在傳統與現代、在建構自我與包容他者之間追求平衡的努力。這樣的努力,既映照在阿斯塔納一座座混搭風的建筑上,也融入了哈薩克斯坦國家博物館所講述的一個個關于先祖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