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非洲:越來越重要
2023年6月16日,在烏克蘭基輔,非洲國家代表團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中)共同出席記者會
文/孫紅
編輯/黃紅華
上世紀60年代,非洲國家掀起“獨立潮”,大批國家擺脫殖民統治建立國家。然而,60多年過去,非洲在國際輿論場中的形象變化并不大,戰亂、貧窮、流行病肆虐等刻板印象依然是非洲無法擺脫的標簽。在國際地緣格局中,非洲也似乎一直是“沉默的大多數”。
國際社會對非洲的刻板印象主要是基于對非洲發展歷程的歷史記憶。尤其是掌握著國際話語權的西方媒體,對進入新世紀以來非洲發展態勢表現出的淡漠,以及它們對非洲負面事件的選擇性報道進一步固化了這一認知。
事實上,非洲不單純是一個地理概念,而是包括了50多個異質性極強的國家。非洲大陸各區域國家的自然生態、宗教文化、經濟結構雖不是千差萬別,但也不是大同小異。非洲有面臨沖突的國家,但長期穩定和平的國家不在少數;非洲整體經濟發展水平低于其他地緣板塊,但非洲有8個國家人均GDP超5000美元,也不乏連續多年保持兩位數經濟增速的新興經濟體……概言之,非洲是極具多樣性和多元化的大陸。
近年來,國際社會掀起一股“非洲熱”,世界主要大國和新興國家紛紛密切與非洲國家的互動往來,對非合作新倡議、新舉措令人目不暇接。事實也證明,非洲大陸在國際舞臺上的重要性越來越突出。
獨立自主,由亂轉治
作為西方國家曾經的殖民地,非洲的由亂轉治始終伴隨著非洲國家獨立自主的進程。
二戰結束后,英法等殖民帝國元氣大傷,非洲大陸掀起獨立運動高潮,但很快被卷入美蘇冷戰之中。美蘇在非洲大搞“代理人戰爭”,嚴重擾亂了非洲發展進程。這一階段,非洲國家政治上艱難地進行著“去殖民化”,但一些國家由于實力孱弱,只能被迫依附于前宗主國或者美、蘇等強國來維持國家正常運轉。
比如,西非法語國家在獨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保留著法國殖民時期的殘余,15個非洲國家至今依然在使用與歐元綁定的非洲法郎;法國派遣的技術專家、顧問“指導”政府各部工作。加納“國父”恩克魯瑪1963年曾表示,“沒有一個獨立的非洲國家能夠獨自走上獨立發展之路,我們中的許多人曾試圖這樣做,都很快被破壞,或者不得不回歸到前殖民統治者的懷抱?!?/p>
蘇聯解體后,國際秩序大震蕩,兩大集團陣營對峙格局瓦解,美國成為稱霸全球的唯一超級大國。在非洲,西方國家開始推行新自由主義,對非進行“民主改造”,施壓非洲“多黨民主”制度轉型,國際金融機構也以提供貸款施壓非洲國家進行“經濟結構調整計劃”。外部壓力激化非洲本國族群和宗教矛盾,致使多國陷入巨大混亂之中。1996~2003年間,非洲大湖地區曾爆發兩次剛果戰爭。這一階段也成為非洲國家獨立后政治局勢最動蕩時期,國際社會彌漫著一股“非洲悲觀主義”情緒。2000年5月出版的英國《經濟學人》雜志封面上,寫著“沒有希望的非洲”的非洲地圖,一個非洲人扛著武器的照片填滿整個地圖,“整個世界似乎放棄整個大陸”。
2002年7月,第38屆非統首腦會議上,非洲國家聯盟(非盟)正式取代非統(非洲統一組織,1963年成立),非洲國家聯合自強的歷史進程開啟了新階段。非洲“以一個聲音說話”在國際事務上發出非洲聲量,積極表達非洲訴求,參與國際事務。
近年來,以中非合作論壇成立為標志的新興國家對非合作機制日臻完善,中國、印度、俄羅斯、土耳其等新興大國掀起對非合作熱潮。非洲國家經濟也進入快速增長期,2000~2010年,非洲經濟年均增長5.1%,遠超上一個十年的2.5%。盡管2010~2019年間經濟增速放緩至年均3.3%,但總體保持了小幅穩步增長。非洲經濟的亮眼表現,促使國際輿論重新定義非洲。2010年《經濟學人》有一期封面文章為“非洲崛起”,指出非洲經濟復蘇的速度要比許多人預料的快,非洲經濟展現出的韌性令人驚訝。
非洲“雄獅”,“加速奔跑”
在紛繁復雜的國際形勢中,非洲國家總結歷史經驗教訓,不斷謀求戰略自主,內政外交的獨立性不斷增強。
政治上,非洲國家扛起反干涉、反制裁大旗。2023年4月,突尼斯政府發表聲明,堅決反對美國以“人權”為名干涉突尼斯內部事務;7月,歐盟選舉觀察團發布報告,批評尼日利亞大選“存在違規行為”,尼日利亞數百名民眾在首都阿布賈的歐盟辦事處舉行集會,譴責歐盟選舉觀察團對尼日利亞大選的報告“缺乏實質性證據”,要求歐盟撤回報告;今年4月,尼日爾過渡政府發表聲明,譴責美國肆意干涉尼日爾選擇外交伙伴的權利,要求美方撤回對尼與伊朗進行鈾礦開發合作的虛假指控,并要求美軍限期撤離尼日爾境內。
這是2月17日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拍攝的非盟峰會現場
非洲國家還發起“殖民索賠”運動,近年來埃及、貝寧、尼日利亞等國家積極向歐美國家追索流失文物,堅決捍衛文化主權。2023年11月,非盟與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舉行峰會,擬在非洲成立全球賠償基金,要求西方就奴隸制進行道歉和賠償,積極糾正歷史不公。
經濟上,非洲國家主動深化產業改革,掌握發展主動權。受殖民統治影響,非洲國家在獨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依然延續殖民時期的經濟結構體系,多國以出口一種或少數幾種初級農礦產品為主要收入來源,經濟發展受外部環境變動影響極大,發展極具脆弱性。2020年以來,新冠疫情疊加俄烏沖突,使非洲經濟遭受巨大沖擊。經濟危機之下,非洲國家加快改革步伐,進一步釋放經濟潛力。
比如,尼日利亞總統提努布上臺后加快推動實施新版《石油工業法案》,加大對上下游產業投資,穩定石油產量。同時,取消存在近50年的燃油補貼,為尼財政開源減負。南非加快電力行業改革,通過鼓勵私人投資發電、推動能源結構多元化、建立競爭性的電力市場等措施,破解困擾南非十余年的電力短缺危機。
安全上,非洲國家踐行“以非洲方式解決非洲問題”,堅定維護國家安全。過去幾年,非洲政局呈現總體穩定、局部動蕩的局面。然而,西方國家曾長期對非提供各類軍事安全援助,普遍存在重軍事、輕發展的弱點,導致非洲安全形勢并沒有在歐美的直接軍事干預或間接軍事培訓、資金援助下實現“天下太平”。
對此,非洲國家反思長期依賴外部軍事資源的模式,加快自身國防能力建設,并依托地區國家和非盟集體安全機制,化解防范安全風險。非盟和各次區域組織加大對域內熱點問題的斡旋,以剛果(金)東部武裝叛亂問題為例,共獲得東部非洲共同體、大湖地區國際會議組織、南部非洲發展共同體的關注和介入,經過各方不懈努力,該問題已經迎來和談的曙光。
國際格局,重要變量
非洲憑借其在聯合國舉足輕重的投票權、自身蘊藏的豐富資源和巨大的人口紅利、市場潛力,正在日益影響國際地緣政治格局,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掌握全球能源轉型的“資源密碼”。當前,全球能源轉型推升各主要經濟體對關鍵礦產的需求。據國際能源署估計,到2050年,全球對關鍵礦產的需求將增加4倍。非洲擁有全球30%的礦產,銅、鈷、鋰、鎳等具有重要戰略價值的“清潔能源礦產”蘊藏豐富,手握全球綠色轉型的關鍵鑰匙。比如,非洲擁有全球近一半的鈷和錳儲量,僅剛果(金)一國就供應著全球70%的鈷產量,對全球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至關重要。
更重要的一點是,與其他地區相比,非洲多國的礦產開發仍然處于較初期階段,潛力還未完全釋放。世界主要經濟體均將非洲視作關鍵礦產開發的重中之重。歐盟“全球門戶”計劃、美國“重建更美好世界”、七國集團“全球基礎設施伙伴關系”等把非洲關鍵礦產開發和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作為投資重點。2023年,七國集團宣布將開發聯通剛果(金)、安哥拉和贊比亞的“洛比托走廊”,目的是西方礦業企業可以將剛果(金)和贊比亞的銅鈷礦更加高效快捷地跨越大西洋運往歐美市場。
世界經濟增長的希望所在??v觀全球各大地緣板塊,非洲具備無可比擬的人口紅利和市場潛力,是全球經濟增長的未來和希望。非洲開發銀行預測,2024年全球經濟增長最快的20個經濟體中將有11個來自非洲。非洲是全球“最年輕的大陸”,到2030年,非洲青年人口數量將占全球的42%。在西方國家和主要新興經濟體相繼步入老齡化社會,勞動人口規模呈萎縮狀態的大環境下,世界對非洲青年勞動力的訴求不斷上漲。當前,一些北歐和西歐國家已經出現“用工荒”,開始以高薪、高福利吸引非洲技術工人前往歐洲工作。在市場層面,非洲快速擴張的人口以及城市中產階級為全球提供了巨大的消費市場。尤其是考慮到覆蓋非洲所有國家的非洲大陸自貿區正在加速建設之中,一旦完全運轉,將成為覆蓋14億人口的巨大市場。
國際治理的有生力量。非盟成立22年來,非洲國家聯合自強程度持續加深,在國際事務中展現更加自信的姿態,在國際舞臺中的音量不斷提升,積極提出“非洲方案”,貢獻“非洲智慧”。2023年非洲七國領導人訪問俄羅斯和烏克蘭,提出解決沖突的“非洲版和平倡議”,這是非洲首次調停域外熱點問題。埃及、埃塞俄比亞加入金磚國家組織,非盟成為二十國集團(G20)新成員,非洲在全球經濟治理體系中最重要的兩大組織中均占有一席之地。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后,南非向國際法院起訴以色列對加沙地帶的“種族滅絕”,主動扛起國際反以陣線大旗,帶動國際社會形成對以色列的集體聲討和施壓。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非洲國家從未像今天一樣如此自信地站定在國際舞臺。非洲國家順應國際形勢的變化,以變應變,主動求變,加速擺脫歷史的桎梏,正崛起成為具有全球影響的重要一極。今年9月,中非合作論壇峰會將在北京召開。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表示,實現現代化是中國和非洲國家的共同追求。中方愿同非方攜手奔赴現代化新征程,共同為促進世界現代化和人類共同發展匯聚更強勁的動力。
?。ㄗ髡呦抵袊F代國際關系研究院非洲研究所副所長)